穿一双布鞋女儿走了

    陆世华是5月12号早上从上海回来，在绵阳下的火车。下火车前，他就与在北川中学高一二班读书的女儿陆芳约好，中午一起吃午饭。女儿是他的生命。16年前，就因为生这女儿，妻子在片口老家的妇幼保健院难产去世。16年来，他和女儿的奶奶一起，艰难地将女儿拉扯成人。为了不让女儿受委屈，他一直没考虑再娶。为了更好地监护照顾女儿，作为一个小包工头，他索性连工程也不做了。

    但他是欣慰的。女儿不但听话懂事，学习成绩还特别优秀。从片口镇中学读完初中，参加全市统考，女儿以绝对优秀的成绩考上了在全省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绵阳中学和南山中学的国重线。女儿升上高中后，片口中学的老师一直都以陆芳为教育学生的活教材。最终陆芳没有选择绵阳，而是留在了北川中学，只因为北川中学刘校长的挽留。刘校长儿子也是以绝对优秀的成绩考上了国重，刘校长说了，我把我自己的儿子都留在学校，我能不尽力吗？

    陆世华相信刘校长。相信他的为人也相信他的真诚。再说女儿就在北川读书，离家近，爱女如命的陆世华可以常常看到女儿；到绵阳读书，昂贵的费用对于这样一个又当爹又当妈的男人来说，实在难以承受。
女儿就这样留在北中，并进了火箭班。父女俩感情极深，每个星期都通一次电话。之前的那个星期天，出差到上海的陆世华与女儿通电话，女儿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声音十分凄楚可怜。陆世华当即决定尽快回来，临上火车前，就与女儿约好，回来的那天中午，父女俩一起吃午饭。

    5月12号早上八点，陆世华就到了绵阳，赶到北川时才10点过。陆世华在北川中学门口遛达到11点半，为女儿买好了一包卤牛肉和水果，准时在校门口等待。女儿懂事得让他心酸，平常从不乱花一分钱，更舍不得为自己买一点好吃的改善生活。12点10分，久别重逢的父女俩终于见面，一起将食品放回女儿的寝室，再一同坐车来到北川县城吃午饭。吃罢饭，1点半钟，又一起去车站买票告别。父女俩的车票是同一个窗口买的，并同时打印，一张去北川的片口，一张回几公里外的北川中学。陆世华拿出车票说，他的车票在下面，编号为251070710295。齿轮的上端，便是陆芳的车票，号码应该是251070710294。

    看着女儿上了开往北川中学方面的中巴，陆世华也跨上了另一辆车。踏上车的那一瞬，许是潜意识里有某种预感，他突然感觉头晕，还以为是中午高兴喝了瓶啤酒的缘故，当即退下车来，重返候车室，昏沉沉睡去。

    地震就是在那时候发生的。待他从天崩地裂中冲出来，赶到北川中学，已是下午四点，女儿所在的那幢教学楼已瞬间倒塌，化为乌有。

    女儿坐在第二排，他记得很清楚。多少次来看女儿，去的都是那个方向。他向废墟奔去，一路跌撞，一路喊叫。有一块横梁搭在水泥板上，下面压着好几个学生，有一个名叫周凤还是杜凤的，腿没了。她是女儿的同学，也考上国重的。女儿的班上，都是最好的学生，十几个考上国重的。满眼都是被压着的学生，他们求着他，叔叔，救救我吧！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废墟里刨，直到筋疲力尽，眼泪哭干。无法再刨下去，他就守在这里，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实在困了，他会先去看好尸体，记住停放尸体的位置，再去一旁靠上一会，待醒过来，再去翻看尸体。这里面，还有女儿最喜欢的蹇老师的女儿。

    16号早上6点多，女儿陆芳被抬了出来。父亲首先看见的是那身衣服，还是分别时的样子。特别是那双布鞋，那是奶奶为她做的——女儿从小到大，一直穿奶奶做的布鞋，从没有嫌弃过，从不怕同学笑话。除此之外，女儿的面容已经很难辨认，肚子浮肿，脚手严重弯曲。父亲想为女儿换身衣服，可根本没办法换，只好把路边的一床被子扯出被芯，用被单将女儿裹住。

    他最后一次抚摩了女儿的脚。那双穿着布鞋的脚。布鞋里，有奶奶的牵挂，父亲的爱，比麻线还要绵长。穿着这双布鞋上路，女儿也许更能以轻快的脚步走向天堂。